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叔侄争判 南宋 · 吴革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一六八、《名公书判清明集》卷六
盛荣与盛友能为从叔侄,贫富盖有不同,衅隙已非一日。
友能必饶于财,素无周给之恩;
盛荣乃饶于舌,遂兴连年之讼。
观盛荣方诉其侄包占古路,而友能复发其叔私贩糯米,其情大略可见。
盛荣所诉,未必尽实,但察推谓予夺田地之讼,所据在契照,所供在众證,此说极是。
盛荣所以未甘屈服者,正以官司未索两家之契照,参合众人之公论耳。
今切见盛荣所诉四事,其虚妄无可疑者二,谓友能包占古路,侵占祖墓是也;
其虚妄而尚有可疑者二,谓友能占地及地是也。
何以言之?
所争古路,本非盛荣自己地段,乃众人所由之径也。
所争古墓,本非盛荣的亲祖宗,乃同姓盛卸三之祖墓也。
若曰友能跨路造门,则邻保供證,谓初不碍众人往来。
若曰盛荣别有祖墓,则邻保供證,谓即无其他坟冢。
众人之路,众人不以为不便,而盛荣独以为言;
盛卸三之祖墓,盛卸三不以为侵占,而盛荣乃敢妄指,此其为虚妄较然矣。
独所诉友能强占地、地,此则官司有当考究者。
其所诉地一段,系盛文旺、文贵中分之产。
文旺即盛荣之父,文贵即友能之祖,乃全有之,此盛荣所以有词。
不知友能全有此地,何所凭据?
若其父祖已曾买到文旺所分一半,官司今与索契参照,则盛荣自无词矣。
自县而府,即不曾究问友能所以全有此地之由,此盛荣所以嚚讼不已。
其所诉地一段,谓其父买到盛文智之产,见其砧基上手契,初不知其侄友闻盗卖与友能,此盛荣所以有词。
以侄而盗卖众分之产,世亦有之。
本县合唤友能根问,凭何干照,与友闻交易,及当时曾不问盛荣,仍合唤友闻与盛荣面对,是与不是盗卖,则盛荣自无词矣。
自县而府,即不曾追友闻对所以出卖之因,此盛荣所以嚚讼不已。
小人陈词,往往借实翼虚,张大其事,以动官司之听。
殊不知虚妄之迹,最难指掩,虚者一露手足,而实者亦若不实矣。
若就府一一追究,恐隔蓦掩延。
欲将盛荣连案押下县佐厅,追人索契,从公指定,限三日申。
如此两事更属虚妄,显见顽猾,扰害宗族,紊烦官府,即合申解,依条施行。
再判 南宋 · 吴革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一六八、《名公书判清明集》卷六
盛荣诉友能强占地、地二段事,今追到友闻、友能供对,照得地一段,委系盛荣父文旺先买得文智之产,绍定年间,其侄友闻盗卖与友能为业。
友能不问来历,不收上手契照,卤莽交易,宜有今日之讼。
但县判谓盛荣与友能为族叔侄,居止相近,安有绍定二年卖过此产,而不知之理?
况友能自得此地,筑屋其上,种竹成林,已十四、五年,而盛荣始有词诉,何邪?
在法:诸同居卑幼私辄典卖田地,在五年内者,听尊长理诉。
又诸祖父母、父母已亡,而典卖众分田地,私辄费用者,准分法追还,令原典卖人还价,即满十年者免追,止偿其价。
揆之条法,酌之人情,历年既深,在盛荣只合得价,不应得产。
欲帖县,监友闻先卖契字,仍给还友能管业。
外所争地一段,据盛荣执出分书,委系文旺、文贵各得其半,盛荣即文旺之子,友能即文贵之孙,今友能乃全有之,别无片纸干照,必是影带包占,此盛荣所以反覆嚚讼不已也。
欲并帖委官,照分书将上件地标钉界至,作两分管业,庶几予夺各得其当。
如盛荣再敢健讼,照已判断治施行。
西园陈居士墓志铭绍定四年九月 南宋 · 刘宰
 出处:全宋文卷六八五五
里秀民陈文龙缟素登门,泣血言曰:「文龙不幸,蚤失慈母,吾祖躬自抱持以教,常使闻正言,见正事,凡衣服饮食,几案砚席之间,无不一于正。
伺其意稍怠则以身率之,虑其性易流则未尝使出闾巷睹嬉戏,文龙用是得不夭折、不荒纵,以迄于今。
文龙稍长,吾祖即日夜取《语》、《孟》、六经、韩子、欧阳子之文、伊川程先生《易传》、温国司马公《通鉴》为文龙详说,且标识其大者,使文龙诵习之不忘,玩味之不厌,文龙用是得稍习为文,稍知乡道。
天罚之酷,吾父弃诸孤曾未两月,吾祖继之,自今文龙身将畴依,行将安放,孰饬其惰,孰砭其愚?
文龙所以朝暮仰天椎心而泣血者也。
惟吾祖蚤从云茅先生学,而君先生嗣子也,愿得铭墓上以慰吾祖之灵,以纾其不肖孙终天之痛」。
某曰「诺」,则序而铭之。
居士讳武龄字寿朋,家故金陵徙,复自郊徙邑,遂为金坛著姓。
背市而居,却而之市不跬步,市人罕识其面。
壮岁有志场屋,既累试不效即弃去。
同时辈流有宦达而归者,一见即戒门以绝,曰:「穷达异趣,吾宁能驱走车尘马足间」!
环所居植花木,暇则挟册咏歌其中,或徘徊竟日。
负郭祖茔有庵以居,守者有田以赡之。
族大枝分,将寻斧斤焉,君执不可,则有挟刃以胁之,纵火以迫之者。
宰木既空,更欲析茔地。
君度不可遏,则愿逊庵与田,而以茔地为己分。
众复不可,则伺其售,赎而归之。
尝谓士当力学自立,而尤当以种德为本,因历书乡之士可为劝戒者于壁以示子孙。
平居与家人食未竟,闻有丐食者,时辍餐与之。
丙寅丁卯间,淮民南徙,有妇人寄食里中人家。
将行,无以偿僦食费,褫其衣殆尽,妇人赧不能行。
君代之偿,且资而遣之。
里中有贫而疫者,君望其炊烟不起,日计口饲之,不幸有死者,更助其殓葬。
而妻女无以养,复为嫁遣。
盖其笃至如此。
少喜释氏书,晚悟其非。
文龙之父将葬,放请会缁徒祖送,君曰:「吾既识其非矣,可复用乎」?
今年春天子称寿长乐,士民年九十者皆命之官,于是君年八十有四矣,其子时犹无恙,援他比欲增年以请,君力止之。
天姿恬澹,老更精强。
夏五月得疾,医者视脉当下,君请如脉而医,以年高固执不可,即命庀浴具,既浴,即敕文龙善自立,言讫而逝,实绍定辛卯五月既望
时当盛暑,容色不变,见者异之。
曾祖文智,祖宗显,父任。
娶张氏,与二子蔚然、浩然皆前卒。
一女,适倪时敏。
孙男文龙、仲龙、友龙、季龙。
葬用其年九月丙午,墓在邑西五里袁舍之原。
铭曰:
市之居,习不濡,外环花竹中诗书。
身之寿,孙之秀,德以实之大且久(《漫塘集》卷三一。)
「放」字疑误。
芮城县寿圣寺师和尚润公塔铭(有序 政和元年七月 北宋 · 尹称孝
 出处:全宋文卷三○八三、《山右石刻丛编》卷一七
和尚名惠润,生于太原平晋
刘成,母毕氏,幼知其为法器,逮年二十,遣即其邑崇圣寺礼僧崇海为师,当嘉祐六年正月也。
治平之四年,会绍天皇帝诞节,试天下僧尼童,而师以诵经得度。
是年三月祝发,且从其府之资圣院式坛授戒。
自是检身持律,以不见道不足以偿出家之本意,乃趍西都龙门,就真戒大师悟真而学焉。
熙宁庚戌,终丙辰,更七春秋,而尽传其业。
所通经论,若唯识之秘言,法华之妙旨,靡不该究,为众所推。
盖其警悟开敏、精进勇力如此。
蒲之普救,知名寺也,师始往升座讲说,后学之徒,听者以百数。
复从其郡开元寺法师因公授大乘,是为戒师。
元丰初,芮僧文智与邑之信善士姚拯辈诣师,恭钦作礼,恳请于此住持。
时是院一丘墟故寺基尔,师至而化众檀越,相与经营缔构,馀三十年。
凡今之殿塔钟阁,门廪厨庖,法堂僧室,修廊邃宇,雕镂绘塑,金碧焜耀,穷壮极丽者,皆师之所为也。
所度弟子智深而降,凡一十七人。
乃若游习京师,克嗣院事,则有衣紫僧智广者;
开演经论,传师之学,则有座主僧智雅者。
其馀亦皆醇古干力,恪奉师训,见者知其为润公门人也。
师以大观四年岁庚寅正月丁巳,初无疾恙,召群弟子属以后事,右胁而化,寿六十九,腊四十四。
政和改元夏四月智广与其法眷昆弟共作甓室,以厝其真躯。
举事之日,邑之众大和会至百千人,咸往观焉。
噫,润公起身民家,暨为僧,能以行业自显,盖所谓豪杰之士矣。
生而化其人,作众难事,若反掌,殁犹使人忻慕感悦而不忘也,顾岂独能以因果祸福之说撼其心哉,亦必有不言而诚,以得诸人者。
邑学尹称孝闻其风而悦之,因为论次而书其事,且系以铭云:
维是寿圣,昔为法昌。
造自既废,恢焉未遑。
爰有大士,来从冀方。
增庳易陋,崇起道场。
已厌离,寂归何乡。
碧潭秋月,俄晦其光。
雁级突兀,澄观云亡。
猊座凝尘,生公一堂。
遗躯示幻,不火而藏。
龛置甓室,如植宝幢。
至者作礼,为道津梁。
凡境中人,钦信毋忘。
宋政和辛卯中元日,门人智演、智光、智盛、智轮、智宝、智浩、智明、智圆、智淋、智雅、智文、智广、善琮暨师孙、师赞、师敏、智岳、师计、师海、师真、智隐、智岩、师正、海云共建,时恩辩、琼深已化。
付门人崇矩第三书 北宋 · 释知礼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七五、《四明尊者教行录》卷五
吾委付崇矩:近者得书,知汝平善
汝受得浮石院,吾犹虑舍时不至分明,又见钱唐人说有多端。
今睹帖疏,辞意甚周旋,衷心喜之,是汝平生留心教观所感也。
愿智者圆宗,因此大行彼郡,接诱方来。
然得人则其道大振,失人则其道随灭。
三衢流布,种在汝躬,慎勿放逸。
宜以谦下接人,实行轨物。
若其然者,则副请主学士之用心,乃酬勋公之元意。
切须夙夜审思,取成大利也。
吾为小子仁岳狂简,辄起邪思,执非为是,以伪驳真。
恐世人遭伊起谤,紊乱大途,故吾勉强书两十纸解之,俾伊略知得失。
祗为伊在讲下虽久,逐句记录,待作诤端,庄严我见,全不咨审大体,唯增毁谤之门。
今因他故,修得此书,略显吾宗妙义。
今以草稿一本与汝,宜子细研味之。
汝欲吾作委曲付文智,今写未暨,教伊且秉护三业,令自他有益也。
人去,馀无所道,为法安身为最。
不具。
杜工部草堂记 南宋 · 喻汝砺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九○、《成都文类》卷四一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一二二、《宋代蜀文辑存》卷四七
绍兴己未,天子憪然念全蜀之民久弊于兵。
成都请帅,上问于二三执政,欲抡文智武略闳博之士,俾之保惠而镇绥之,以休宁其父兄子弟,以厌其疆埸戎翟之不嘉靖,以纾予忧。
翼日,宰相选第一二臣以闻,上弗许也。
已而曰:「朕得其人矣,习先王之典章宪度,重之以笃实任事,无易张焘者,维予宠嘉之。
第蜀逴远,能为朕行乎?
其以朕意召而谕焉」。
宰相具述上旨,公作而言曰:「上有诏,敢不承」?
宰相又曰:「公毋遽,俟聚堂,尚熟议之」。
公曰:「上乏使而命其行矣,奚议之为」!
宰相以公语闻,上太息良久,曰:「朕顾张焘术学行能,是应陪禁闼,策大事,其去朝廷非是」。
而公请行益勤,于是制诏中书门下,以吏部尚书张焘宝文阁学士、知成都府安抚使
公顿首奉诏,入辞殿中,具奏所以饬正蛊敝、恢宏中兴之策。
上嘉纳之,天语褒异曰:「朕当置诸座右」。
且得旨,浮荆鄂,道夔巫以入蜀。
公行至京口,乃更请由宋汴,走函洛,历崤渭,遐瞩乎二周三秦之形胜,因得与宣抚司规所以隐蔽捍卫庸蜀之计,诏从之。
之初,乃推上之所以夙寤晨兴,念虑远方之意,与夫所以临轩慰遣,忧勤宽大之诏,镂板宣布。
人呼舞,至相与泣下。
居无何,敌人果寒盟,盛夏穿塞,霍荡三辅,巴蜀震动。
当是时,关门废备,储廥单耗,有司责粮急甚,人心寒惧。
公乃下令代以官粟,至秋偿焉,军食丰盈,民不怨疾。
蜀距行在所几万里,都邑解慢,讳职不问。
大吏养交,以苟简为便民;
小吏惰偷,以督责为生事。
事滋不治,民冤无愬。
上因命公,宽恤全蜀。
公性俭勤厉,练核庶务,乃引四路之讼而亲决之。
领略判断,支分叶解,千缕万牙,细见毛脉,是非美丑,各听分位。
间者盐酒之法日益废坏,吏务便文,民困月额,父媪流离,噭天不闻。
公唏然曰:「煮海榷酤之弊极矣,知所以张之,而不知所以弛之,知所以用其利,而不知所以救其弊。
州县之吏,揆书错数,计日而责焉,殆未有以虑之也。
其何以支悠远,厚死亡,隐西南而诎敌人乎」?
亟状其事以闻,有诏嘉许。
于是州县奔走事令,绪求盈虚,损浮蠲乏,人不告病
庚申之春,岁恶蜀饥,东山之民羸馁日甚。
公命海惠僧真惠作饘粥廪给之,赖以全活者亡虑六万馀人。
又命寘四场于城中,逮鳏分贫,殷茹穷燥,闭籴之豪,不敢牟利。
惟公恫视蜀人之疾苦,必思所以拊摩而饮药之,其要在于建画长利,存定穷寡,贬伐贪浊,扶起废滞,以为屏维四川悠久亡疆之计。
于是乎绌残吏之程督不时、前期邀功者,蒐污吏之冒浊苟容、渔夺百姓者,振士大夫之淹滞、而开其磨勘升改者。
章游闻,诏皆赐可。
嗟乎,蜀大国也,泉流甘清,土壤肥好,士嗜书、工文章,民服水溉田,稻麻密,邻伍往来,盘餐酒浆。
自虏结难,而蜀人始骚矣。
公保釐而来,细意养活,财货运行,诸产遂长,士农工贾各有次行,而人始得以饮食滋味。
嗟乎,公之德于蜀如此!
而意犹未厌也,复念文翁以道训蜀,诸葛武侯以义保蜀,张忠定公以锄恶表善治蜀,乃即其庙宫而治新之,辛勤拭刮,不留昏埃,神来神去,照映羽卫。
居顷之,又语其属曰:「杜少陵诗歌一千四百有馀篇,考其志致,未尝不念君父,而斯民是忧。
顾其祠宇,距城不能五里,骞陊摧剥,何以昭斯文之光?
予甚自愧」。
乃斥公帑之馀费,弗匮府藏,弗勤民力,命僧道安董其事,增饰之。
虑工一千五百,计泉八十万有奇。
创手于绍兴庚申八月丙戌,讫季冬乙亥告成。
断石为碑二十有六尺,镵其词于堂之四周,次第甲乙,毛末不欠。
辛酉孟夏汝砺以职事见公,授之次,饭于诚正堂,公曰:「属治草堂小异,吾侪盍往观焉」?
饭已,肩舆出郊,谒先主、武侯閟宫,遂入草堂,吊少陵之遗像,置酒沧浪亭
亭并浣花,濯濯可爱。
纵观诗碣,公顾曰:「考石多所日矣,愿得公文以纪其事」。
汝砺谢曰:「公自妙龄注鼎科,居久之,升柱史,遂司帝谟,作典诰文书,抗直议,斥天下之病,皆开物成务之文,而汝砺所难也」。
辞不可,则论著之。
昔之风人叙君臣父子而训之礼,比兄弟朋友婚姻而诏之义,襄宗庙常享牲器,宾旅礼乐,征伐戍役,宫室币帛,衣服池台,薮泽馌耜,咸酒醴,而制之数。
善焉鼓舞咏物之,不则讥切箴诲之。
尹吉甫、召穆公、仍叔、史克、嘉父之流,愁栖乎怨思,昌美乎诵声,是皆切赞美恶,分擘善败,典图崇替,而鉴烛后世也。
少陵之诗,故亦如此,根于忠信孝弟,著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。
其纡馀扶疏,宛转附物,雍容而不迫,愔愔乎如揖逊议论,冠佩于一堂之上,父坐子立,雍雍俞俞于闺庭燕豆礼乐之间。
至夫陈古悼今,劝直而惧佞,抑淫侈倖巧而崇节义恭俭。
槁焉曾伤,悯恻当世。
妇子老孺之骚离,赋歛征戍之棘数,哀怨疾痛、慉盭隐闵亡聊之声,不翅迫及其身而亲遭之。
其于治乱隆废,忠佞贤否,哀乐忻惨,起伏之变,衍迤纵肆,无乎不备。
忽忽乎其能化也,就就乎其通道达物也,越越乎其总一神明而贯局万类也。
游之于肯綮众虚之间,寓之于无所终始之际,激之以海水荡潏、飞云屑雨之声。
吁!
不得尽其极也。
《易》曰:「通其变,遂成天下之文」。
嗟乎,非以尽天下之至变,何足以成天下之至文也哉?
斯文也,倘使申公传之,李克受之,河间献王陈之,而吴公子札观焉,则昭陵之所以帝,天宝之所以微,肃、代之所以中兴,次为雅颂,釐为变风,坐而第焉可也。
今公治蜀,其所以忧恤斯民之心,见于施置如此,此其所以眷眷于少陵之诗乎。
故曰,「再光中兴业,一洗苍生忧」,诚公之志也欤!
承仕郎致仕李君墓志铭 南宋 · 韩元吉
 出处:全宋文卷四八○四、《南涧甲乙稿》卷二一
淮南故多士也,自郡邑残于兵,惟历阳近岁儒雅之风犹盛。
中书舍人张安国尝为予言:「吾里有李君岩老者,长厚君子也。
虽读书不求甚解,至其所躬行,有博文强识之士所不逮。
尝曰吾家甚微也,当以农事为本。
每岁则治其沟洫,时其耕耨,莫不有法。
由是君之田常登,一乡之农视之,亦无敢惰,而一乡之士复见其躬率礼义,悉尊慕之。
吾于岩老父之执也,不命之进不敢进,不问不敢对,其言有终身不敢忘者」。
予因叩其行事,则曰:岩老生十岁而父亡,奉母王氏至孝。
建炎间,盗入其里,妻奴皆被执,岩老独负其母以逃。
少鞠于叔祖谊者,叔祖家亦被祸,岩老闻其一孙尚在,百计求之,间关得于建康市,为授室,且赎其田园,给之终身焉。
岩老善治生,然其视财之取与,若不足以动其心者。
负人缣钱十万,既而其人亡久矣,一日遇其子婿,举以还之,婿初不知也。
岁有水旱,必损其粒米之直以售于乡。
或以故衣败絮准焉,笑而不拒。
其无以准者,又从而贷之,亦不受其息也。
方钱会初行,淮民无识其真伪,岩老间得伪者辄自焚之,不以问其来。
家有耕牛,必养使自毙。
岁遇牛疫,而岩老所畜独不病。
里有贫者则给之食,死则助其葬,盖不可胜数。
宗族坟墓而无后者,岁时荐祭无阙焉。
吾伯父待制公晚得疑疾,他人馈之辄不食,惟岩老饭之则举匕箸无难色,故吾父以子女妻其子瞻
而吾守临川,遇登极恩,俾瞻奉得齿一命,盖乡闾敬爱岩老者如此,非谓之君子可乎?
安国隽杰尚气,不妄许可者也。
故予尝志其言,厥后识瞻于建康,爱其温厚有文,而以未识君为恨。
今年瞻以书来,曰:瞻不幸失所怙矣,生无以奉吾亲,今葬也,愿得铭诸不朽。
予于是问君之丧,则曰享年八十有三。
瞻为滁州来安县,以庆寿之泽,封君为承务郎君迁延不肯受,曰:十月甲戌,吾元命所直也,当以是日受之。
至期沐浴具衣冠,捧告拜舞,与贺客相酬酢无倦容。
家人方具酒醴设席,君入正寝,端坐不语,左右趋问之,瞑目逝矣。
吁,亦异哉!
夫死生于人,犹夜旦也。
然居则贪其生,富亦徇其财,莫知性命之正,而不为浮图老氏之所诋议者几希。
君之生既有以裕其身与肥其家,以教其子孙,而死也不怛于化,岂有会于道者耶!
君尝以追修佛事戒其子曰:「若捐金币可使登天,则贫者当堕无间狱矣,此在持心何如也」。
以是知君之学道,其庶几焉。
因追念安国平生之言,一为书之。
君讳良弼,字岩老,世居真州六合之定山,自君徙石佛,今为和之乌江人
曾大父文智,大父明远,父璧,俱称于乡。
娶于氏,先四年卒。
三男子,瞻其长也,次澹、次蟾。
三女子,适进士张云翼、王允明、黄铸。
五孙子,宗臣、宗龙,馀未名。
君之亡以淳熙三年十月三日,以十一月辛酉葬于定山祖茔之侧,从君志也。
铭曰:
养其德足以为其寿,积其善足以裕其后。
其达于死生者大矣,孰谓贵可逾于父也耶!